《一跃而下》书摘

顾文艳

海怪

我忽然之间能看得到未来了。我第一次看到我的前程如此平静和缓地铺展在夜晚的天空下，并且和这个世界的进程，完全一致。

但渐渐地，我意识到他的不安非同寻常。我见过很多种不安：书奇担心她的小孩，我妈担心我的碌碌无为，我爸担心他的木材。还有很多种相似的不安的等待：线上等考试结果，医院里等 CT 结果，小区门口等核酸结果……可吕陆海那天的不安跟那些不安不一样。他的不安也关乎不可知的未来，但盘旋在他头顶的那种烟雾般的焦虑的情绪里面存在某种笃定的、不可动摇的、非世俗的信念。

我想起陆老师之前说害怕她儿子和那群人在弄些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突然间也感觉有点忐忑了。

仍然活着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啊！ 祝力文开始用稀松平常的语气回述过去的十年。小朱老师瞪大了眼睛——不，是她的眼睛被祝力文的话语、字、词撑大了，睁得滚圆。大选、硅谷、黑洞、巴黎、耶路撒冷、startup、恐袭、脱欧、乌克兰、红衣主教、奥林匹克、诺贝尔、游行……不到半个小时，小朱老师就重新获得了十年来她错过的一整个世界。因为祝力文见到了整个世界。因为当小朱老师从电脑、手机里关注世界的时候（其实她现在已经几乎不看国际新闻了），祝力文正在世界大事发生的现场亲历。因为她去到了每一片大陆，每一片江河湖海。因为她和成千上万不同地方的人用不同语言交流，与数千个危险而迷人的夜晚结盟，同世上最聪明最富有最有趣的现代男女结伴、恋爱。

她开始解释她的经济来源。她的父母有一个信托基金。她自己赚的钱攒不起来，很快会被挥霍完。钱必须流动，她说，人也一样。她游历世界的时候会有利益往来的家族朋友招待，有时候有一些认识的公司会给她资助，艺术和社会驻地项目会提供支持。当然，她也工作。社交就是工作，她说。要知道有很多生意，很多机会都是在酒局上赢来的。她的第一个创业公司也赚了一些钱，但更重要的是帮助她建立了很好的人脉。人际关系是最重要的。不管在哪里，不管什么文化，都一样。重要的是，你得砸酒，砸钱，砸时间。信任不是一面之词，信任是笼络一切资源的基石。资源是被牢牢把控在极少数有权力的人手里的。

恩托托阿巴巴

我得意地看了看天花板，楼上仨小孩被埋进了时间的废墟。

要先看到才能知道呢，还是要先知道才能看到？

时间是一个错觉。

世界已老

一方，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们从来就不是生命的主人。也许我们短暂的生存只是为了留下一些原本与我们无关的事物。我们度过一生，仅仅是为了让另外的一些什么得以呈现，得以生存。一句话，一本书，一个故事，一个新的生命。我们只是一根管道，一张纸，一封信，一部手机，一块电板，一副躯壳。我们只是一个媒介。真理通过我们显现。荒谬通过我们彰显。黑暗通过我们的逝去降临。光明通过我们的诞生重现。或者反之亦然。从来就不存在什么“我们”，而是从来就只有“通过我们”。